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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业2年后,我决定在城中村开一家古籍书店 世界观点

去年7月,35岁,失业2年的君茹在深圳横岗一城中村投入20余万开了间古旧书店。

她不是这方面的专家,更没有创业相关的经验。

2020年前,她做出境导游11年,没为找工作犯过愁。旅游业爆发的那些年,机遇推着她往前走,只要想挣钱,总有带不完的团,想掉队都难。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港澳台、东南亚、中东非、日韩……她总能精准踩到热门路线,也亲眼见证有同行一趟趟跑出年薪百万。

但现在,好运似乎不再降临。疫情期间,无收入还投钱创业,项目是线下卖古旧书,且选址在城中村……这些不利因素似乎都在宣判君茹的书店出现得不合时宜且注定失败。 

但有意思的地方也在于此。君茹并不纠结书店“会不会死”和“死亡时间”,像是一场事先张扬的“败局”,她试图挑战和打开些什么。 

2020年1月底,君茹正准备带团到日本。出发前夜,她凌晨1点接到老板的电话,让做好客户退团的心理准备。虽然关于“肺炎”的传闻让她有些紧张,但君茹安慰自己,旅行团从深圳出发,距离武汉还有1000多公里。 

起初一切照旧,但很快国内朋友拜托她帮买口罩的微信从有数字标记的红点,慢慢变成了不可计算的省略号。 

不知道从哪一天起,旅行后期变成了每天都在找口罩。便利店、药妆店、商场,拜托日本的朋友批量购买,高价也行。经历排队、限购、其他旅游团帮助等一番波折后,君茹共买到约12000支N95口罩。这些口罩有的免费送给了相识的医护人员和武汉的朋友,剩下的原价卖出,算上邮费和补税,她还损失不少钱。

君茹在日本筹集口罩

在日本时,君茹设想疫情应该和非典差不多,几个月就能结束。但回到国内不久,文旅部发布紧急通知,全国旅行社及在线旅游企业暂停经营活动。 

一开始她觉得没啥压力,歇业甚至变成有点开心的长假;在家3个月后,她说即便现在能带团也不敢拿命拼;直到2021年底,她才开始有点慌。

慌,一部分来自复工遥遥无期,另一部分来自君茹突然发现找工作是件难事。

君茹大学专业为涉外旅游,大二考下导游证后开始做兼职,09年毕业后挂靠导游服务中心,直接接单上岗。 

同年,国家提出“把旅游业培育成国民经济的战略性支柱产业”。之后,迪士尼开始落户上海,北京发放200万张免费门票,两岸定期直航启动台湾游大热,业界施行多年的“12点退房制”也被打破……

到了2010年末,全国开设旅游专业的普通高等院校共967所,比上年增加115所。

2015年,中国大陆出境游人数和购买力连续3年居世界第一,“中国游客”甚至成为全球“热词”。日语针对中国游客专门创造新词“爆买”,埃及更是将广州到开罗的航班从每周5班增加为每周7班。 

“当时我们等于站在一个风口上,只要不太笨,努力一点,就业没有问题。”做导游的11年间,君茹去过港澳台、东南亚、中东、日韩,光埃及就飞过40多次。“最忙的时候,时差全乱了,每天早上起来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国家,哪个城市。” 

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。那时的旅游公司太缺导游了。专职兼职都行,没有严格的笔试面试,证件齐全有带队经验,如果再有朋友推荐,直接带团起飞也不算夸张。

“所以我这11年从来没有感受过现在讨论的那些跳槽、离职、找工作、面试可能遇到的挫折。就算是面试,我也不像现在投了多少份简历都没回应……我是没有体验过这种求职压力。每年,我基本只工作100多天,年薪十几万左右。” 

之前工作顺遂的泡沫有多绚烂,如今失业的痛苦就有多具体。

待业期间,君茹试过兼职市内儿童团。早6晚6,景区一日游包饭包活动,报酬300元。

原本简单的任务,她却因“带孩子抓泥鳅”这个环节,破防了。

“怎么形容呢?大学时,我也带过这种团,学生一天能挣一两百块是开心的。但混到这把年纪又回来抓泥鳅,挫败和失落感太强了。”

君茹也浏览过博物馆、图书馆的招聘启事,发现自己被学历、专业、年龄卡住。家里人也替她着急,想让她像当地大部分女孩一样去村里街道找个稳定的班上。 

“我习惯了自由,让我朝九晚五坐班真受不了。总之,我看上的公司看不上我,有招聘需求的销售岗位我又不喜欢,再后来我发现,35岁,大专学历,未婚未育,只做过导游,放到现在的就业市场,像个“废物”,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了。” 

最迷茫的那段时间,君茹的亲戚因癌症去世。这让她开始认真思考人生。“如果我的寿命够长,现在已经走到1/3的路程,剩下的时间我要怎么活?”很快,她告诉自己,应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。 

也是从那一刻起,她确定自己要开一家书店,把原本退休后的梦想提前实现。 

深圳横岗大厦,楼高超百米,30°建筑夹角的镜面设计,像数张尖锐的纸牌嵌在横岗最繁华的核心地段。

大厦600米开外,城市开始折叠,百年历史的上围老村被大大小小的餐馆、网吧、台球厅包围,和摩登都市的车水马龙不同,这里更多是生活的具体痕迹。

君茹的书店就在老村附近。那是一间20平左右的乳白色平房,灰色边框的玻璃门上方,一块枣色的金字牌匾在周围红红绿绿的大字灯箱下极容易被忽略。

牌匾最初的设计,但篆体中的“店”跟现代字体区别较大,君茹后将“店”字做了修改。 

村里人看不懂匾上七扭八歪的字是什么意思,他们猜这可能是家中医按摩店或是教小孩书法的培训班。 

书店正中间摆一长桌配4把木椅,书柜、博古架覆盖3面墙,店内主要出售古籍、杂件、普通旧书三大品类。不卖咖啡、饮料,但免费提供清茶白水。一眼望去,这里不像书店,倒像走进了旧时人家的书房。

或许有人觉得,君茹开古旧书店要么是一时冲动;要么是家底够厚,有钱有闲所以能为情怀买单;但实际上两者都不是。

“简单说,我失业2年多,找不到合适的工作,没有收入,压力大也焦虑。但我心态好,这两年死皮赖脸地活着,虽然失业了,但相比于失去生命、负债破产的人算好了。开书店是我想做的事,也是被逼到这份上不得不做的事。” 

作本深圳本地人,君茹开书店的房子是家里的,免去了租金压力,但家境大富大贵谈不上。她向家人借款20万用于书店前期的装修、采购书籍,承诺在盈利之后慢慢偿还。 

说她开店是一时冲动也不客观。她本身爱书也爱书店,每年平均看书50本,在低潮和迷茫时,书给予她力量,让人安心。书店更不用多说,不论是深圳本地的,还是国外的,凡是有机会去到一个新地方,她总要先去逛逛当地的书店。这些年积累下来,君茹去过的书店早已过百。 

至于古籍,有次她读完《三国演义》后,开始好奇这本书不同年代的版本有什么不同,从民国到清,年代越追越早,“从这个角度出发,版本学就出来了。”像是在古籍里拽住了“好玩又好奇”的线头,她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购买古籍,“有时候摸一摸那些古书,它跟我们隔了这么多年,现在就真实地出现在眼前,会觉得很幸福。”

截止开店前,君茹共有古籍类藏书1000多册,镇店之宝是民国版宝安县平湖刘铸伯古籍(深圳文献)。此外,还有戊戌版(清光绪二十四年,即1898年版)的《海国图志》,明清流传至今的线装古籍、19世纪到20世纪的二手绝版书……甚至上世纪的边境通行证、自行车执照,在她店里都能看到。

因为此前没有开店经验,君茹2020年先在网上卖旧书积累经验,拜访当地古旧书店店主,还专门去过一趟西安取经。

君茹在外摆摊卖书

整理书籍方面,她也没少花心思。“古籍不像当代书店里的书籍,行外人一看封面、书名就知道大概内容,如何分类;加上我收集的古籍出自多个国家,也加大了整理的难度。我先是按出书时间将书籍归类好,再细分书籍的类型,比如,中国古籍我现在就分经、史、子、集四部分。偶尔,我也感慨幸好在开书店之前自己有两三年阅读古籍的书龄,所以现在整理书籍还算高效。” 

即便做了这么多准备,但开书店本身仍是个高风险的决定。 

距离君茹店铺不到1公里的地方,一家主打“九元一斤”的旧书店在君茹的眼皮底下,仅开业一年就倒闭了。

她和老板也认识,刚开业时,君茹送他几箱书,结业时对方又赠给她几箱书。“很遗憾的感觉。书店关门前,我不想看着他的书被送到回收站,尽力买了许多,感觉像接力棒一样,他结束了,我继续撑着。” 

有这个前车之鉴,开书店尤其是古旧书店,不是一个好点子。但她却一门心思在琢磨自己开店的特色应该是什么。古籍是其中一个点子。 

君茹不害怕失败,用她的话说,之前的人生也没有多成功。没能力带欧美团是失败,在旅途中弄丢客户证件是失败,赔掉大笔理财也是失败,但那又怎么样呢?

“书店倒闭、负债我也想过,但理性点说,这些书本来就是我多年积攒的,也不是专门为了开店才买,所以这不算一次性投入。唯一的损失是装修费用和我自己的时间。这些是我能承担的代价。” 

因为开古旧书店的事,君茹没少被媒体采访,也由此认识了不少“前辈”。深圳晶报总编胡洪侠、后院读书会创始人王绍培都曾到访过。因为古旧书,她交到不少朋友,也学到很多。比如,君茹曾将一册百年前的日本画集送给首次见面,十分投缘的书友。对方是家设计工作室的主理人,在艺术方面很有造诣,回赠过君茹一幅福建木雕大屏。两人之后还常一起逛艺术展、西洋古董店,她将这位书友称为“艺术导师”。

70年代福建漆器手工树皮木屑装饰画,黑框漆已经没有生产

君茹外出摆摊卖书时,还曾偶遇一位老先生,他对法文毛边书十分感兴趣,约定之后去君茹的书店拜访。“通常别人说会来,很少会真的近期就到,大部分都不到或很久才来。”但那位老先生特意坐车2个半小时到店,君茹有事要外出,老先生就坐在店外看。后来君茹才得知,这位老人去过二十多国,也是个不折不扣的“旅友”。 

尽管靠卖古籍火了,但君茹常把“我做不到”挂在嘴边。比如做不到成为古籍文化推广人,做不到在人前装博学,做不到书店里每本都是精挑细选的珍本好书……和远道而来的书友交流时,她也会强调:“我刚开始做书店,古籍方面也是小白,可能找不到你要的书……”。 

书店开业至今10个月,君茹的本钱还没赚回来。城中村里的人们每天路过她的店,几乎没人驻足。为了吸引客流,君茹买了一台打印机,在门口贴上“打印复印”的标识后,才零星开始有人走进店里。

隔壁卖文具的阿姨都忍不住问她:“我是年级大了才开文具店,你们年轻人有手有脚,又不是找不到工作,干嘛要开一家书店?”

如果是一般创业人,面对这样的现状会有危机感。但君茹却不急着谈经营如何盈利,如何引流变现……她一点点告诉我自己摆摊的过程,怎么运书,给多少钱能让市集旁边的店主帮忙保管书;如何对付只看不买或者杀价太狠的顾客,去拍卖会见到一本古书二十多万是种怎样的体验…… 

她乐此不疲的讲述着这些和挣钱无直接关联的细节。似乎通过开店体验不曾感受过的生活才是正题。 

甚至筹备书店前,她也没有想清楚具体的盈利方式。网店不行换实体店,实体店没人流,她就走出去摆摊,市内摆摊不满足,就跨省。香港、澳门、上海、湖南、南京……

君茹常自嘲,自己是打不死的小强,心中只有一个勇字。“很多人创业只要亏钱了就不做了,直接放弃,但是像我挫败太多次了。申请免费的摆摊摊位失败,去交流会卖东西走不通,到拍卖会也没拍到特别好的古籍……失败个十几二十次应该有了。但跳出来看,这些过程中遇到的挫折、成长都是自己的,就算以后不做了,也是一段特别珍贵的人生经历,对我很重要。”

虽然遇到的困难不少,但君茹也发现了不少乐趣。就拿卖书来看,和找对象是一样的。需要互相找对人才能把书卖出去。“我也找客户,客户也在找我的书,找对人就能成交。”

人类学家项飙曾提到,对个人来说,稳定压倒一切。怎样把新的空间打开,让人敢去做各种奇怪的事情,敢去创新,在今天太重要了。

在《把自己作为方法》一书中,项飙提到,生活里很多苦恼的解决之道是要把自己作为方法,把具体的个人化经验问题化,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把挫折转化为营养。即,我对这个事情有基本判断,只不过从现实出发,试试看,那么失败了,沮丧一下,也不会是一种灭顶性灾难。

如果是以前,对于书店的规划,君茹一定会给自己设定目标:多少年要挣多少钱,但眼下,她觉得不可控的因素太多,不必去追求一劳永逸的确定性,在不确定的时代,真正可以抓住的就是当下,此时此刻具体的生活。 

“远的事情不好说,但接下来的目标,就是今年夏天或秋天去参加北京的拍卖会。之后有机会也可以考虑继续带团挣钱养活这个书店,我希望我能经营得更久一点,但具体多久,谁知道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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